2013年3月17日 星期日

陳德中:正念是種生活態度




 作者:周涵 (上海心理諮詢中文網主編,2012年4月電話採訪)


“如果有人問您,為什麼要修習正念,您怎麼回答?”
“那麼我會問他,你有困擾嗎?你想感受快樂嗎?你想和內心深處的平靜與喜悅相遇嗎?如果想,那麼OK,修習正念吧,這是一條道路。”


  連線陳德中老師前,我很緊張,非常緊張。畢竟,即將和我對話的,是一位曾由聖嚴法師和卡巴金博士親授,接受過東、西方專業訓練,推動當前“正念”發展的領軍人物。但當陳老師的聲音從話線中傳遞過來,就像溫和的手掌,撫平了我內心的粗糙。

  “在沒有修習正念前,我也許會特別緊張,比如說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記者,是何方神聖,她會不會提些猝不及防的問題?但現在,我會觀察自己的緊張,哦,我的呼吸有點急促,心跳有些快,胸口有點悶,這就是緊張的感受,不過如此。SO WHAT?就這樣看著,它就自然不那麼擾人,人就放鬆了。”原來,他也會有緊張!我快速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感受,就在來這兒前半小時,我突然“感冒”了,不停地打噴嚏,胸悶,聲音也變了。——難道我是用這些表現告訴自己,即使發揮不好,也是有理由的,因為我“感冒”了?

  “讓我們的心,就像天空,無礙、寬廣。有白雲飄過,有鳥兒鳴翅,也有飛機的轟鳴,但它們都會經過,只是經過,經過……”

  他的聲音緩慢安詳,就像寬廣平靜的湖床,使我融入其中,如同一粒水珠,細小輕盈,然而自足、完整。

  無疑,我的“感冒”症狀不翼而飛。我感覺無比清新。

正念已成為我的生活態度


  周涵: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正念的,它當初為什麼會觸動到您?

  陳德中:這要追溯到17年前,那時我讀大四。在校園裡看到聖嚴法師主持“禪修營”的海報,為時7天,裡面提到這期間不能說話。我當時其實挺愛講話的,同學就和我打賭,說你7小時不說話都難做到,何談7天?因為不服氣,我報名參加了。沒想到禪修才一天,我就想跑,天很熱,腦子很活躍,焦躁不安,太痛苦了。好不容易才克制住。後來七天過去,感覺人內心裡發生了很多變化。

  那時正處於一個十字路口,考研、就業、人際、情感等好多問題,都要進行選擇,不知道何處何從,很困惑。在這多重壓力下,人很焦慮;出現明顯的強迫症狀,對自己做過的事經常要反复核實,明知不會有錯,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多次檢查;晚上失眠的情況也很嚴重,經常整晚無法入睡,精神狀況非常差。

  沒想到經過這七天的禪修,人的精神狀態改變很多,不再那麼焦慮,就連最困擾我的睡眠問題,也無形中解決了。對自己的前途和方向,也不再有那麼多憂慮,同學們也都說我“淡定”了許多。正是這些觸動了我,使我隨後進行了很多練習。直至後來在美國密西根州就讀心理諮詢Master時,抽空去參加卡巴金博士舉行的正念減壓專業訓練(Mindfulness-Based Stress Reduction(MBSR) in Mind-Body Medicine Professional Training)。

  周涵: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,您進行了哪些個人性的思考?有什麼特別的變化,比如說在練習過程中,是否有過偏差?

  陳德中:思考最多的,可能還是入世或出世的問題,如何才能令更多人受益?如果為了個人的“修道”,鑽進深山老林裡,也許個人會得到提升,但這無法使更多人受益,而且如果了悟不夠,還會有遠離人群或產生厭世情結的偏差。

  我也曾經跑到大山里,進行過兩次30天密集止語禪修練習與超過二十次的7天密集止語禪修練習。在這多年的修習過程中,我確實對生命與內心的本質有深刻的體驗,這種暸知,使我對生老病死這些終極問題不再恐懼,即使還未徹底解脫生死,卻也厚實地奠定了正念修習的基礎,同時體會到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心靈喜悅。但是,若方向沒有掌握正確,而過度去沉浸於這種喜悅的話,也容易產生“並發症”,對世間生活缺乏興趣,甚至特別怕吵,怕機械轟鳴,總想跑到大山里去,對社會主流來說,反而有種消極避世的感覺。因此,真正的正念修習,不是逃避,而是接納,是回到生活日用當中,善盡社會責任,而又能活得喜悅自在。這可能就是所謂“看山是山——看山不是山——看山還是山”的螺旋式發展過程吧。

  周涵:如此說來,您先後跟隨東、西方的高師修習,對東、西方的方法都有掌握,這兩種文化體係對“正念”的理解,有什麼不同嗎?

  陳德中:正念最初來自於佛教禪修,在東方已經有二千多年曆史了,對於我們來說,是很“傳統”的文化,然而在西方,它的引進卻僅半個世紀,是很“新的”概念與療法,相較而言,精神分析、榮格、人本心理學等,這些方法和概念,在東方都屬新興事物,在西方卻歸屬於“傳統”心理學,這是很不同的。

  關於“正念”的理解,在本質上東西方是一致的。只不過在表達方式上,東方大多沿襲一些宗教用語,比如說用“色想受行識”五蘊來表達人的情感和認知,而西方的正念,會用認知、情感和行為方式等大家所熟知的詞彙表達。另外,從研究方法上,我們會講到“證悟”,用本體去了悟;而在西方,還是懷疑精神的實證方法。不過,最新的科學實驗,不是否定了東方的理論和智慧,恰恰是驗證與支持了東方幾千年前的智慧。

  周涵:在日常生活或者工作中,您是如何修習正念的?先後進行了多久,從開始到現在,在方法和技巧上有哪些變化和調整?

  陳德中:日常生活比較常用的正念是步行和吃飯,在工作中,我有一個原則:一次只做一件事。步行時將注意力放在足跟抬起和足尖落地的動作上,用心感受雙腳和地板間的輕微摩擦;吃飯時減慢咀嚼的速度,用心品嚐食物的味道。

  “一次只做一件事”,也是正念修習後做出的調整。如果有五件事,不懂正念前,我可能會擔心怎麼辦怎麼辦,這麼多事做不完,時間和心事都會花在擔憂上,最後一件事也做不好。有了正念,我就會挑一件事,專心致志地去做,做完一件再做另一件。比如今晚上七點鐘我有一場講座,現在已經四點了,我還在和你交流,以前我可能會著急,一邊和你說話,一邊想著晚上的講座,但運用正念,我就會放下晚上的事情而專心於眼前的交流,在我心中,現在與你的交談,是最重要的事、也是唯一的一件事。而談完之後,我就會立刻投入晚上講座的準備工作,而不再擔心剛才跟記者講得好不好,就這樣,利落又從容的專注於當下的每一件事。

  說起調整,剛開始比較重視靜止狀態下的練習,對環境的要求很高,害怕被打擾。現在較會隨時隨地運用到正念,使它成為我日常的生活態度。

正念不是一步登天的奇蹟,它需要耐心


  周涵:對您來說,正念令您個人的生活和工作、人際方面帶來哪些積極的影響?有沒有具體鮮明的印象,用正念的方法解決您的棘手問題?您是如何做到的?練習正念後,對您周圍的人產生了哪些影響?

  陳德中:對我個人的積極影響我剛才有提到,比如說消除了我過去曾有的焦慮、緊張、強迫行為、還有困擾人的失眠問題。至於人際方面的影響,不僅是我,幾乎所有修習過正念的人,都會感覺到人際關係的改善。因為日常生活中,我們通常都是“自說自話”,很少用心去傾聽別人在說什麼,即使聽了,也大多是吸取自己“想听的”部分。有了正念,你就會用心地傾聽別人,了解別人,這樣才能產生有效溝通。比如在會場,A發言時,B和C大多在一邊聽,一邊想著輪到自己時要說什麼,一直在構思自己的發言,根本沒有聽進A在講什麼。這種情況不僅發生在會場,幾乎會發生在每個與人交流的場景中。

  如果你有了正念的交流,用心地聽,負責的講,當別人感受到你的用心與尊重,會將同樣的態度反饋給你,這樣兩人的互動會更有效,從而產生積極影響。

  周涵:在進行正念培訓與督導過程中,您所遇到的最常見的問題和困難是什麼?這些問題為什麼會產生?您是如何指導學員進行解決和克服的?

  陳德中:最常見的困難還是學員的心態問題。有些學員會期望一步登天的奇蹟,將正念想像成“魔法”——彷彿老師在他們頭上摸一下,再上兩堂課,一些神奇能量就會跑進他們體內,解決掉他們所有的問題與煩惱。這些學員,往往會從A工作坊竄到B工作坊,A方法到B方法,不停地找,直到發現,沒有一種方法能解決他的問題。

 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問題?可以想像,這些學員在生活與工作中,遇到的困難和麻煩會比較多——因為他們的態度。當遇見問題時,他們選擇逃避而非面對。即使面對,他們也會依賴外在力量,期望一些“靈丹妙藥”、快速途徑,能將它的問題“迅速消失”。

  遇見這些學員,我會耐心陪伴,幫他們分析,讓他們明白,很多問題其實責任不在別人,而在自己。幫助他們產生面對問題的責任和勇氣。只有這樣,他們才有可能將正念堅持下去,直至成為一種生活態度,這不僅僅是一時的興趣或時髦的體驗,而是會讓他們終身受益的根本方法。

  周涵:在修習正念這麼多年後,如果有人問,我為什麼要修習正念?您會怎麼回答?

  陳德中:那麼我會問他,你有困擾嗎?你想感受快樂嗎?你想和內心深處的平靜與喜悅相遇嗎?如果想,那麼OK,修習正念吧,這是一條道路。

  周涵:正念在台灣發展狀況如何?您所提到的正念練習,和胡茵夢女士等提到的“活在當下”,是完全一致的嗎?有沒有什麼不同?

  陳德中:正念在台灣也越來越引起重視,並日漸延伸到社會多種領域,比如醫學、心理、教育等,它的應用會越來越廣泛。
  正念和當前流行的“活在當下”,在態度上是一致的,但除了“活在當下”,正念還特別強調對當下的“覺知力”。就是你不僅注意到了你的當下,而且對於當下的感受——不管是正向還是負向,積極還是消極的——你採取的態度,都是不取不捨,不迎不拒的——不阻抗痛苦,也不執留快樂——以不加評判的方式,接納你的當下。

  周涵:想像一下,如果每個人都掌握正念的決竅並勤加練習,社會將是什麼景象?這是否您個人的理想?

  陳德中:這確實是我的理想!我相信這個理想,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實現。想想看,如果每個人都了解並運用正念,大家都會身心愉悅,人與人相處和睦,生活當然也更美好!拿最簡單的來說,現在很多人嗜煙嗜酒,都是因為他們身心承受著很多壓力。如果學會正念減壓,菸酒的需求量不就大大減少了嗎?肺癌肝癌比例也會自然下降,大家更健康、更喜悅,生活的質量不就會提高很多嗎?

  周涵:正念能替代心理學治療的其它方法嗎?或者是否應和其他療法更好地結合?它的發展將如何?在現有基礎上,結合當代人的心理狀態,“正念”療法還需要哪些改進與完善?

  陳德中:取代是不必的,與其他治療方法更好地結合,才是比較科學的態度。在西方國家,正念主要用於醫學領域,比如疼痛症、愛滋病、癌症等,除了傳統吃藥、打針等,有的醫生會加開一張處方“八周正念練習”,科學實驗證明有正念練習的病患比沒有練習的複原效果好得多。

  在國內,正念還主要應用於心理相關領域。隨著正念的意義日漸被證實,同時面對當代人的普遍焦慮,在此祝愿正念能夠逐漸推廣和普及,讓更多的國人受益,活得更健康、更喜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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